跨越人生的苦難


澳門紅十字會副總監 王毅耘


大家生活在安逸的環境裡面,無需面對戰爭或者災害。有誰會想到突然間有一天,你的人生會因為遭遇到一場重大的自然災害而完全改變呢?


因為我工作的屬性,有機會親眼見到很多人的苦難人生。最難忘的體驗是2005年元旦過後,我被派去南亞海嘯重災區印尼班達亞齊,幾乎每走過一條街區,就會發現用黑色膠袋包住的屍體堆在路邊,口罩都擋不住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那種混合的氣味令人很難受,透不過氣。原來繁華的市中心到處都是隨海嘯被沖上岸的屍體、垃圾、建築廢料、甚至是漁船,在泥濘的街道上形成很詭異的陸上行舟的畫面。無人認領的屍體會被放上車運到郊外,挖幾百平方公尺的大坑一層疊一層地掩埋……


那種場面,就像爆發大規模戰爭。我從沒見過那麼多的屍體,也沒見過這麼沒尊嚴的處理,草草掩埋這些尸體的方式,感受非常震撼。同樣的,在當地的災民中心,我採訪過一個災民吳新森先生,他向我展示了傷痕累累的雙腳,他說起海嘯捲起大浪拍打過來時全身像似被鞭打過,好痛。他當時抱住五歲大的兒子,搏命向高處遊,和他一齊逃生的太太就被海浪捲走了。到現在,我仍然無法忘記這對父子痛失親人之後那種絕望和悲哀的眼神。


一旦災發,我們的工作就不分上下班時間。但作為一份職業,我們每天都處於戒備狀態,因為不知道災難何時發生。一旦有災,我們的工作一刻都不能停,必須第一時間、第一現場。


2002年成立澳門紅十字會賑災部是回歸之後成立的一個新的部門,我有幸第一批被招募進去。這個部門基本以男性為主,近年才有女同事加入。有的職業不是因為性別歧視,而是因為它的特殊性,你要隨時面對死亡、面對絕望、面對無助。

雖然我這份工作之前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是到了災害,很多場景都讓我的內心受到意想不到的衝擊。


有人說,苦难是财富。其實对苦难的思考或許才是財富,我們沒辦法選擇幸運還是不幸,我們希望免於痛苦、免於災難、免於考驗。但是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

總有某個時刻、某件事讓你霎那間跌入低谷。有人說,醫治創傷最好的良藥是時間,其實,有時候時間越長創傷越深。


5.12汶川地震那年,好多災民都經歷過親人逝去、家園被毀的痛苦。地震不單摧毀了建築本身,其實也摧毀了個人生活的慣性,因此災後重建其實不單是基礎設施的重建,還包括社區生活的重建和個人心理的重建。


四川5.12地震的重災區北川舊縣城遭受到毀滅性破壞,幾乎每個家庭都有親人罹難,後期這裡完全被完整保留成地震遺址。災後好多當地的官員陪外界訪問者進到遺址參觀,事實上,這是對他們重複的心理傷害。見到倒塌的家園便想起了逝去的親人,好似結疤的傷口被一次又一次次地揭開,無辦法癒合。


災後有不少當地人士自殺,其中震驚全國的北川農辦主任董玉飛自殺就是個很典型的案例。在地震之中,他痛失愛子,但是因為職責所在,災後他又要忍住悲痛堅持工作。孤獨焦慮的情緒導致對未來生活的絕望,最終結束了自己40歲的生命。據說,他生前多次帶人到遺址去參觀。


我個人可以體會到這種精神的痛苦,因為我當時在當地做重建工作,我自己就曾經多次帶來自澳門的訪問團進入遺址指導,其中包括醫療界人士。當這些已經習慣於面對死亡的醫務人員見到這麼慘烈的地震遺址場景時,許多人忍不住,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更何況這些經常帶我們進去參觀的原居民。


精神衛生專家指出,災難打擊了生存者對於未來生活的信心,家園被毀、親人離去,持續的焦慮導致抑鬱,嚴重的抑鬱導致漠視生命,誰都希望人生的旅途可以一帆風順。其實,人生的苦難就像天邊的雨,说来就来、避無可避。


面对苦难,作為人道工作者、我們的職責就是恢復人的尊嚴。所謂有尊嚴的生活

無非是在災難過後有足夠的食物、衣物、飲用水和庇護所,病了有基本的醫療,

有人聆聽他們的傾訴。在無助時建立信心,在絕望時給予希望。


沒錯,是希望!希望,讓人跨越一切苦難,相信過了今天還有明天,相信穿越黑暗就可以通向光明。當一個人將自己放在一個更加廣闊的維度來看眼前遭遇時,

或者你會覺得所經歷的痛苦不足以將你擊倒,一切的苦難將成就一個更加強大的自己。苦難讓我們成熟,苦難讓我們獲得力量。


我是王毅耘,多謝您的關注!


關於澳門蓮花衛視 | 條款及私隱政策
如有任何查詢,請致電2878 7606 / 電郵至lotustv@lotustv.cc,澳門蓮花衛視節目部